&esp;&esp;曹静芝的丈夫沈勇把最后两根烟抽出来夹到自己耳后,一边一根正好,一抬手拦住顾西美的筷子:“西美你不懂,小顾是模子(厉害人物)啊!就说脚踏车这个东西吧,要么永久133,要么凤凰14,阿拉爷老头子(我爸)就是上三厂格老法师。顾西美,不是我看不起你们女同志,在这个上面你们是真的不懂,不懂就瞎批评小顾乱花钱,唉,这不是乱花钱啊,他是赚到了。”
&esp;&esp;曹静芝从他耳边拿下一根烟放到顾北武面前,白了丈夫一眼:“就你话多。人家阿姐说阿弟,关你什么事。”
&esp;&esp;顾北武笑着把烟又夹回了沈勇耳后:“阿哥请港(讲),我只是听说锰钢永久13得过奖,所以想办法弄了一辆,到底哪能灵光?想跟阿哥长点知识。”
&esp;&esp;沈勇来了劲:“哎?我在实事求是啊,什么叫求?领袖说了,求就是要研究啊,64年的永久13多赞?锰钢、镀镍、六种色漆,牛皮鞍座,懂伐?永久13曲柄方棱,前叉圆嘴,懂伐?赶超英国兰苓,统共只有200辆,拿了国家银质奖!在座的男同胞们,你们有几个懂的?”沈星一喝酒就脸红,挥舞着右手有点激动:“知己啊,小顾同志,不要听你姐姐的,你这个价钱,就算是组装的,也绝对划算。留住啊留住一定要留住。”
&esp;&esp;外面门一响,一个人风尘仆仆地跨了进来,正是陈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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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收音机里播音早就结束,见一家之主连夜赶回,知青们打着招呼,七手八脚地帮顾西美把台子收了碗筷洗干净,又为了顾北武明天去谁家作客吃饭争抢哄笑了一阵子才陆陆续续散了。顾北武和陈东来叙了几句话,拎起随身物品去连队安排的空宿舍过夜。沈勇意犹未尽,半醉半醒地搭住他的肩膀坚持要送他过去,一路依旧喋喋不休念叨着脚踏车的门道,连睡在沙发上的儿子女儿都不要了,气得曹静芝拖起沈青平,抱起沈星星就追出去骂。
&esp;&esp;陈东来几天前在乌鲁木齐火车站就见着了顾北武和斯江,狠狠批评了小舅子一顿,直到斯江含着泪说不喜欢爸爸了,才收了口,最后不得不答应绝对不提前告诉顾西美这个“惊喜”。他好不容易请了四天假赶回阿克苏,想到一家四口的团圆,连314国道这条石子路都不觉得颠簸了。
&esp;&esp;两夫妻在床前看着两姑娘的睡颜。陈东来几多欢喜几多愁。斯江的漂亮更衬托出斯南的丑怪,漂亮的一个在上海长大,是锦上添花。丑怪的这个却将在沙井子这乡村里长大,简直就是雪上加霜。这一刹那,陈东来是动摇的,他怀疑自己坚持把斯南留在身边是不是一个荒谬的错误。这世上太多父母来不及思考要不要生就生下了孩子,来不及思考该怎么抚养孩子,孩子就自己长大了,但不思考本身也是一种“幸运”。然而陈东来多读了几年书,不免沾染上了“思考”的坏习性,就徒增了许多烦恼出来。他看看一脸满足幸福的妻子,烦恼上头又加了一座大山:“悔不当初”。
&esp;&esp;三个多月,说短不短,一年的四分之一过了,说长不长,孩子才只一百多天。但顾西美对他的疏离和冷淡,却是隔着千里之外也感觉得到的。他两天写一封信来阿克苏,自愧不能搭把手,少不得嘘寒问暖,情深意切地忆苦思甜,间或夹上一些粮票,却从没等着回信,问她怎么不回信,顾西美冷笑着说自己要有那功夫写信,还不如躺下睡觉,让他试试一年一个整觉也不睡看看。他每个月把假调在一起休,赶回来想帮忙带斯南,洗了三盆尿布和衣裳就不小心扭伤了腰,顾西美气得问他是不是故意的,越帮越忙,害得她服侍完小的还要服侍他这个大老爷。
&esp;&esp;“西美,我们到外头说说话吧?”
&esp;&esp;“明天有空再说,我都累死了,今天崴了脚,明明敷了半个钟头,怎么还疼得不行。”顾西美歪上床,小心地撑住自己挪到斯南边上侧身朝里躺下:“他们都要来看斯江,烦死了,家里什么吃的都被他们剿灭光。明天你早点起来,搭朱光茂他们的拖拉机进趟县里,多带点钱,去王三街的南头找维族人搞只鸡,再买点子排,老朱供销社里还有二两黑木耳,你买上一两回来炖汤,阿娘说斯江得吃这个有营养。”
&esp;&esp;“崴脚了?我看看,肿得有点厉害,你等下,我去烧水,再帮你敷敷。”
&esp;&esp;等他烧好水端着脚盆回到床边,顾西美却已经睡着了,在睡梦里还微微皱着眉,估计脚疼得厉害,为了方便喂奶,她把胸口的两个扣子解开,露出一小片白。陈东来叹了口气,把睡在最里面的斯江踢掉的小毯子盖盖好,拧了热毛巾帮顾西美敷脚,滚烫的捂上去,顾西美脚抽了抽,睁了睁眼,模模糊糊地说了声谢谢侬,又睡了过去。
&esp;&esp;说来也怪,这夜竟然成了顾西美一年来第一个整觉。陈斯南一哭,顾西美立刻睁开眼坐了起来,发现天已经亮了,她有点懵,只当睡的是午觉,想起下午应该还有课,一颗心顿时悬了上来出了一身冷汗。再一看,斯江笑眯眯地趴在斯南边上,捏着她的小手哄她:“妹妹覅哭呀,妹妹乖,姆妈来了,马上就有奶奶(na轻声)切。姆妈!妹妹饿了!她一晚上都没尿!她真的真的真的太乖了。”
&esp;&esp;顾西美乐了:“勿可能。姆妈来看看。”她一摸,尿布真是干的,从来没有过的事。她打开尿布,想看看有没有大便。陈斯南扁着嘴扭了起来。
&esp;&esp;“不许动。”顾西美拎住斯南的两条小细腿提起她的小屁股,好极了,顾南红给的新尿布有点灵光,上面干干净净的。还没来得及夸斯南,一股钻心的疼痛刺得她倒吸了口气直接歪在了尿布上,陈斯南的哭声一停,憋了一夜的长尿喷涌而出,直接浇了姆妈一脸。
&esp;&esp;斯江尖叫了一声,乐不可支地扶住妹妹的小身体大大头:“尿了尿了!姆妈你头发湿了——阿舅阿舅!”
&esp;&esp;顾北武和陈东来从外头冲进来,看见顾西美以一种邪起(极其)奇怪的姿势歪在床上,满头满脸湿哒哒的,搭着陈斯南的两条光腿,努力指着肿得比三个馍叠一起还大的脚咬牙切齿:“陈东来!这就是你帮我敷的结果?”
&esp;&esp;顾北武皱起眉:“软组织挫伤筋骨扭到,只能冷敷不能热敷。”
&esp;&esp;“爸爸爸爸,快来帮忙!”斯江期盼地看向很高大看起来就很厉害的爸爸。
&esp;&esp;陈东来觉得自己好像被盖上了越帮越忙的大红章
&esp;&esp;对于这个堪比沈青平掉落粪坑的悲惨遭遇,顾西美严厉指责了陈斯南几十年:“侬!就是懒人屎尿多!从小不是尿在我身上,就是拉大便拉在面盆里,痰盂罐非要套在头上白相,脱也脱不下来,腻惺色了,根本不像个小姑娘,你看看你姐多省心!你好意思伐?!”
&esp;&esp;陈斯南翻个白眼:“我没尿你身上好伐?明明尿在你脸上,还是你自己扑上来的。我有证人的啊。陈斯江——”
&esp;&esp;顾西美真心不太想认这个女儿。